3月27日,在广东省科技创新大会上,我校附属第六医院副院长、结直肠肛门外科三区主任王磊教授,捧回了广东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外人很难想象,这个近年来频频取得重大科研成果的外科医生,一年前被诊断出胰腺癌晚期,切掉了脾脏、80%的胰腺和部分胃,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营养,领奖前一天还接受过吸氧抢救。
王磊在为病人做手术
笼罩在“癌中之王”的阴影中,王磊并没有被命运“扼住咽喉”。一年多来,他仍坚持出门诊、做科研,参加每周的课题讨论。刚结束化疗,他就走上肿瘤领域全球最高规格的ASCO(美国临床肿瘤协会)大会主讲台,作了消化道肿瘤领域唯一一项来自中国医生的报告。
“我们这一代人,总是把国家和单位大家庭放在最前面。”王磊说,患癌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只能选择活好每一天,力所能及地为国家再作一些贡献。
从口腔科到普外科
王磊从小在医院长大,家和手术室不到50米,外祖父和父母都是河南县城颇有名望的医生。无影灯下的人生百态,他自小便耳濡目染。
1987年填报高考志愿时,他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填了郑州大学,原本报读临床医学,却阴差阳错被调剂到了口腔医学专业。
彼时,口腔医学在国外已是香饽饽,但王磊自认并不“灵活”,打小看到父亲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为病人解决生死攸关的问题,心里也悄然埋下了种子。
因此,当1992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郑州的口腔医院工作时,王磊选择放弃省城的职位,回到父亲工作的县城医院,做了一名普外科医生。20岁出头的他首次操起了手术刀。
尽管在两年后,他就成了当地颇有名气的“小王一刀”,但他却梦想走得更远。
上个世纪90年代,正是下海潮盛行时,王磊也以另一种方式南下了。他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连续几次落榜后,终于在1996年考取了中山医科大学硕士,成了此后附属第六医院首任院长汪建平的学生。随后又修完了博士课程。
生命的奥秘之于王磊而言,在于比细胞更微小的分子世界。于是,2001年9月,他申请赴世界顶尖的肿瘤医院,美国MD安德森癌症中心,在分子病理学系,从事消化道肿瘤领域博士后研究。
“从零开始。”由于在国内很少涉及分子医学,刚到美国实验室时,王磊甚至连最基本的仪器都不知道如何使用。为了弥补差距,他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无论工作日还是圣诞节等大型节日,每天都待在实验室,最早去,最晚离开。
“他醉心医学到什么地步?我的邻居有一天居然问我有没有老公,因为一天到晚完全见不到他。”妻子也陪同王磊一起到了美国。在那里,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借钱出国,工资微薄,又要养育孩子,美国的生活甚是辛苦。为了让王磊腾出时间学习,同样在实验室工作的妻子,大包大揽。“他不是很聪明,也不是一个脑袋灵活的人,所以要付出更多。”
整整三年半,王磊没有回过国。“这三年半,我还是挺自豪的,没有浪费任何一天。”
贾平凹曾著小说《浮躁》,描写了改革开放初始阶段社会的浮躁状态。夫妻俩认为,在美国的那段时间,对他们的人生观影响很大,他们对物质的追求寡淡,60多平米的房子住到现在,“帮别人忙时,有些人会问我们有什么目的。但我在美国经常得到别人不求回报的帮助,会反过来拷问自己的灵魂。我们一直告诉孩子,在能力范围内给别人帮助,是一种储蓄,最终会回到自己身上。”
去员村开荒创业
附属第六医院的院志记载,2007年,位于天河区员村的广州市第六人民医院移交中山大学,更名为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定位为胃肠肛门医院。首批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胃肠外科精英及管理团队62人倾力加盟,薪水大打折扣,从零开始,成为“开荒牛”。王磊追随导师而来,成了其中一员。
当时,这家二级医院只有一栋20世纪90年代初期建设的九层住院楼,其他建筑均为七八十年代建造,与大医院相去甚远。“那时很多人都不敢说自己家属在附属第六医院,别人觉得跑到这里来工作,很傻。”妻子说。
创业自是艰辛,王磊回忆,门可罗雀的住院部、拿不出手的科研业绩、急需建设起来的医院新大楼……他时时挂在心上。“他经常说自己心很大。但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会因为工作的事情而睡不好。”妻子说。
功夫不负苦心人,从2009年到2010年,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当时号称广州市内单体最大的医疗大楼封顶,完成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在王磊的提议下,医院还在新楼为员工建设了咖啡厅和健身房。医院住院病人数量、科研经费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2011年,王磊升为副院长,先后管理科研、教学、人事、后勤、信息和临床,每个新岗位都是学习和挑战。王磊坚持早上七点到医院,晚上十点回家,几乎没有周末,待在医院的时间远超过家。出国开会时,他也很“无趣”,不会抽空旅游观光,而是自始至终待在会场内。“大家都是有梦想的人,非常团结,一起创业、一起吃苦。”王磊如是解释。
2016年附属第六医院获评三甲医院,其胃肠肛门外科也逐渐登上国内结直肠肛门疾病诊治领域的领军位置。
但王磊自称“不是做领导的料”。“每年招聘,只要他觉得适合的人,二话不说就招进来,不像人家绕几个弯。他说别人都比我聪明,何必这么累呢,我这人就是这么简单,时间长了,大家知道了就好了。”妻子说。
作为他的学生,如果技不如人,也得不到便利,“老师很正直,不偏不倚,我们做得不好的地方,他会直话直说。”范新娟说。
将“冷门”研究做到世界闻名
在大肠癌研究领域,王磊一直是“冷门”的科学家。他关注放疗带给患者的放射性损伤,这个难出成果、别人不重视不愿做的领域,他一做就是10年。
中晚期直肠癌患者的治疗一般参照美国NCCN指南,术前先同步放化疗再手术切除。但放疗在杀灭肿瘤的同时,对临近器官也会产生过度损伤,引起放射性肠炎。2010年开始,王磊和他的恩师汪建平教授团队与全国15家医院联合,开展了一项前瞻性多中心研究,验证一种全新的、不需放疗的“全量化疗”方案,为直肠癌治疗打开了新篇章。2017版的NCCN指南便引用了该团队的研究结果。
最让王磊骄傲的是,他还创立了一个独有术式——直肠癌近侧扩大切除,这一成果降低了并发症发生率,大大减轻了患者的痛苦。
王磊说,自己是一个“危机感很强”的人。这背后是他对患者生命健康的敬畏。20年来,他如履薄冰,每台手术之前都仔细规划要点,术后及时总结哪里不够完美。
“手术只是治疗的一部分,怎样减轻患者术后几十年的痛苦?”王磊为此花了大量心血,他取得的科研成果很多都与改善患者的生存质量相关。他说:“与患者相关的成果更有生命力。”
如常工作让他感到生命丰盈
去年3月中旬,在医院组织的体检中,王磊的检查结果令人震惊:胰腺癌晚期,已经转移到肝部!
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发展迅速,死亡率极高。作为肿瘤学专家,王磊很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当天回到家里,王磊躺在床上,握着妻子的手,望着天花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才49岁,难道病魔就要把他的未来夺走?
癌症激发了他的斗志,他想“博”一把。他主动参与到自己手术方案的探讨中,最终确定了比较“激进”的手术方案。
2018年4月1日,他接受手术切掉了脾脏、80%的胰腺、一部分胃以及肠道附近的大部分神经。“做手术时,我已经做好了醒不过来的准备。”王磊说。
2018年6月5日,王磊参加第54届美国临床肿瘤学会(ASCO)年会
术后紧接着化疗,他的头发几乎掉光。然而,化疗结束不久的6月5日,他就登上ASCO大会的讲台。做报告前,他在床上整整躺了10个小时积攒力量。
由于不能正常进食,他80%的营养都靠输液来维持,原本高大健壮的身体变得瘦削。但他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一年间,门诊、学术会议、讲课一直没有间断;每周三的课题讨论会,只要身体允许,他就不会缺席;在一些手术的关键时刻,他上台亲自操作。
“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得这个病,但没得选,我只能选择活好每一天。”王磊说,自己已经习惯性地去工作,如常地工作让他感受到生命依旧丰盈。
“我们这一代人,总是把国家和大家庭放在最前面。”王磊说,现在自己就是力所能及地工作,看看还能为国家再作些什么贡献。
“宁可轰轰烈烈燃烧三年”
“我或许无法延长生命的长度,但是我可以主宰生命的厚度。”年轻时曾思考人生的活法,王磊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宁可轰轰烈烈燃烧三年,也不愿得过且过三十年。
于是,手术后两个月,拖着这副羸弱的身躯,随时随地与体内肆虐的癌细胞作战,王磊重新出现在诊室、科研会议室,他甚至走向放射性肠炎创新治疗研究的评审台,再进一步走向国际。
过去13个月的时间,王磊的生命在提速:
术后两个月,在病床上躺下十个小时储存体力,他走向第53届芝加哥美国临床肿瘤大会,作为主创团队成员代表,向来自世界近万名肿瘤前沿领域的专家学者作消化道领域唯一一项来自中国的口头报告,这项关于局部晚期直肠癌新辅助治疗的对照研究,对世界各国晚期直肠癌治疗指南有重要的价值;
前一夜还在吸氧抢救,次日他如常出现在广东科技奖的初审会上,向评审专家阐述放射性肠炎的创新性治疗研究成果,这项成果最终获得广东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殊荣。这一年,他牵头与全国30多名专家共同制定发表了《中国放射性直肠炎诊治专家共识(2018年)》;
身负晚期癌症患者和医者两重角色,他重新出现在诊室,给予同在抗癌路上的人更多的心理抚慰;在每周三下午的医学研讨会上,时常看到他边打点滴边参会的身影。
王磊拖着病躯践行医学理想的点滴瞬间打动了众多的医者,他的众多医学学生为此默默铆足劲前行,与老师一起共同推动放射性肠炎科研,践行医者理想。
为何已是癌症晚期患者,仍然要如此奋力付出?“如果一个人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法接受,只会令自己和身边的人很痛苦。”王磊说,人生如旅途,他已准备好做那个提前了一点下车的旅客,尽管最后面临的可能是坏结果,但是在真正倒下之前,仍然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要让每一天过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