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你对本届评奖有什么特别想说的?
谢有顺:我最想说的是,我们对文学的初心不改,我们还在坚持。这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文学的处境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一是判定文学的标准正在多元化,各种写作类型都在兴起,也都有自己的读者群,一种单一的尺度很难再衡量什么是好文学;二是文学评奖、文学榜单越来越多,奖金也越来越丰厚,一个坚持了十三年的文学评奖,如何让自己所建立起来的价值观既开放又具延续性,并继续发出声音,影响公众,这需要我们有精神的坚守,也需要我们具有敏锐的艺术直觉和文学决断力。所幸,这么多年下来,公众还在关心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还在信任我们所作出的判断。当评奖的结果揭晓,我想,公众依然可以看到,这个奖,保存了固有的气质:既正大,又不失锐气。
南都:对今年的提名名单,终评委是否也还有一些不满意的情况?
谢有顺:遗漏、缺憾总是有的,这很正常,我们从来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事实上,任何评奖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完美。毕竟,每年出版、发表的作品太多了,仅靠一些评委的努力,不可能打捞出所有优秀的作品,但我们尽量信守一个原则:也许我们会遗漏一些好作品,但绝不能让坏作品获奖。这是底线。但有一点可能是一般读者想不到的,就是一些作家名声虽大,一些作品闹出的动静也很大,质量却很一般。这次提名名单中,我感觉一些作品能入围,还是一种名声的惯性使然,尤其是“杰出作家”这一项,入围的个个都是庞然大物,但个别作品却是读之无味,也显杂乱,倒是其他一些单项的提名,水准更为整齐。
南都:这次终评没有动议新的作家作品入围,是否大家在获奖作品的评价上意见比较一致?
谢有顺:我们尊重提名评委的抉择,他们劳动量大,眼光也宽阔、精准,已经尽可能地把2014年度的好作品提上来了。但这不等于终评委之间没有争议,事实上,一些项目的评审上,争议还非常激烈。我把握的一个原则是,如果没有重大遗漏,获奖作品就必须在提名作品中产生,即便争议不休,最终也要协调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结果。评奖本身就是妥协的过程,大家都是老评委了,非常清楚这个原则。这也证明,尽管这个奖走过十几年了,但我们依然注重程序公正。程序公正和结果公正同等重要。
南都:今年年度小说家奖、年度散文家奖的竞争都特别激烈,最终徐则臣、毛尖都以一票之多胜出,有人把毛尖与沈昌文之间的抉择,理解为是新作家与老作家之间的抗衡,并由此认为,毛尖的胜出,证明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依然新锐和勇敢,对此,你怎么看?
谢有顺:这个理解未必准确。毛尖也不算是新作家了,二十年前,她的电影随笔就风靡一时了,她是公认的才女,思想深刻,文采飞扬,既智慧,又有趣,她的作品,丰富了我们对散文的理解。这种貌似随意的、出自报刊专栏、和当下社会密切相关的文字,在这个媒体时代已成写作界极为重要的一脉,但这种文字在中国写作者众,毛尖是其中写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她同时是大学教授,她在幽默中见学识、见机锋,举重若轻,真正把写作中属于文章的风采发挥得淋漓尽致。她这种写作的价值,很容易被我们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评委辨识出来,这也证明,这个奖是有自己的价值观和艺术尺度的。
南都:徐则臣拿过最具潜力新人奖,现在又拿了年度小说家奖。而路内也由原来的新人提名变到现在的年度小说家奖的提名。您怎么看待他们这一批作家的成长?
谢有顺:优秀的作家,都在成长之中,一个文学奖,能够见证一个作家的成长、成熟,这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徐则臣和路内都是70后作家中非常有才华、格局也较大的作家,他们这些年写出令人敬重的作品,这也表明,70后作家越来越成为文坛的主力。尽管我们不以简单的年龄代际遇来划分作家,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则臣、路内等人的写作,提供的是和前几代人作家很不同的经验和方式,70后作家很可能是被低估的一代,现在是重新认识他们的价值的时候了。
南都:今年的五位新人,在提名当中都是蛮强的,同时作品也兼顾了各种题材。但近些年来,新人奖似乎一直都由小说作者获得。您如何看待这样一种现状?
谢有顺:这确实是令人沮丧的事实,小说家的获奖比例,不仅在新人这一项,在杰出作家这一项中,都远高于诗人和散文家。但我想说的是,评委们倒没有文体偏见,相反,他们很愿意向诗人和散文家倾斜,像这次蔡崇达的散文,就获得了好几个评委的极力推崇。他没有获奖,我们也觉得是一个遗憾。他的写作方式里,有很多新的东西。我希望这个时代的阅读口味不至于全部被叙事作品所控制,大家多读一点诗,多读一点散文,阅读口味可以更丰富,也会有更多意外的发现。
南都:今年增设了年度网络文学评选,你自己平时会读网络作品吗?现在应该也看了最初入选的那几部网络作品了吧,许多圈内人士觉得这是正确的一步,但是获奖作品质量感觉并不是那么高,您自己感觉怎么样?是否会有些担忧?
谢有顺:我经常读一些网络作品,但比起数量庞大的网络文学而言,这依然是极少数。但网络文学绝对是一种新的写作样式,我们不必忙于为它下决然的判断,对它可以多一点耐心,多一点观察,它的成长速度超乎我们的想象,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令我们大吃一惊的作品出现的。
南都:有人说,华语文学已由新奖向华语文学老奖开始过渡,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到今年已连续举办十三届,读者是不是会产生审美疲劳,有没有这样的担心?如何保持这个奖的影响力?
谢有顺:文学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读者都还没有疲劳,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对这个奖产生审美疲劳。事实上,我们并不引导读者过度关心我们这个奖,而是让他们关心我们所遴选、推举的作品。是获奖作品的质量在决定着一个文学奖能走多远。所以,要克服一个文学奖变得老态、腐朽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敏锐的眼光,持续发现好作品,并为那些最好的文学作品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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