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是我读本读博的母校即中山大学90周年的校庆日,校庆主题是“学术与校友”,强调回归学术本分,不开庆祝大会和晚会,不请领导致辞题字,而是邀请丁肇中、莫言等国内外多位诺奖得主和著名学者作演讲,体现“大学是思想活着的证明”。此前的11月2日,中山大学将“陈寅恪奖”颁赠饶宗颐先生,表彰饶先生是陈寅恪先生“弘宣我华夏民族之文化”、“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学术理念的真正践行者。以上诸事有一脉相承处,即提倡学者乃至学子们潜心问学、厚积薄发,是为守护民族文化、维系学术命脉之正途。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康乐园读本时,学子们的偶像是鲁迅先生,记得图书馆内立有鲁迅先生的汉白玉雕像,小子如我每次经过,都行注目礼的。90年代中我回康乐园读博时,校内外热议的偶像已是陈寅恪先生。由鲁到陈的变迁,非两三语能道尽,其中关键的一点,跟陈先生的生活年代延续到上世纪60年代有关,他在盛行一言堂的文化浩劫年代,始终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始终保有贬斥势利、尊崇气节的风骨,著述始终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灵魂,不愧为教授中的教授。这些,是当时的中国学界乃至社会所稀缺的,物以稀为贵,思想与精神尤其如此。《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一书将这段历史一一道来,令人印象深刻,陈先生因此就成为可以引领时代的思想先驱。其后,位于康乐园东北区的陈寅恪故居对外开放。这些年,每当我回康乐园,即使行脚匆匆,也很愿抽空去瞻仰一番。
二十世纪的中国,尤其是在50到60年代的大陆,因为有陈寅恪先生的存在,表明着中国传统文化虽面临文化的严冬,文化软实力仍在,道心虽微却明志不灭,传灯虽艰难,但在时代暴风骤雨中已近乎奄奄一息的幽微的文化烛火仍在传承。陈先生将学问的求索上升到了一种信仰与生命追求的境界,文以载道,这至今仍令吾辈深感高山仰止,也将为未来的理性历史所珍重。《菜根谭》有言:“事业文章,随意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时。群信不以彼易此也。”所言不虚,确实如此。
我们习惯称鲁迅、陈寅恪先生等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代表性人物。只是,在信息泛滥的当今时代,我们最欠缺的已经不是知识;大学普招后,满大街都是胸怀本科文凭的知识分子。鲁迅、陈寅恪先生比一般知识分子更高明处,在于他们是智识分子,在历史与现实交织组成的茂密森林中,他们更似是森林中自食其力的啄木鸟,即使面对着黑暗与恐怖,能保持着自由飞翔的能力,不至于被狮子王所吞噬,还通过啄食害虫来维护着森林的健康,维系世道人心与社会有机体的健康。真的智识分子,是《皇帝的新衣》中一语道破天机的那个小孩,他即使长大成人,在风雨沧桑中成熟,也会慎终如始,初心不变,初衷不改,所言不再是童言却也依然无忌,他是陈寅恪,他是梁漱溟,他是马寅初……凛然的风骨可标千古,古今中外皆同理,焉有其他哉?!知识分子是一群群的,群体的特征之一是难免有乌合之众之象。智识分子则是一个又一个的,特立独行而又秉持独立的观察与思考,他们有风骨,去探寻,自然也就有坚持的品格,但这种坚持不是固执己见,固执确当的方向是坚持,坚持不确当的方向则是固执己见,今天的读书人要做知识分子易,做智识分子难。难在哪里?母校的10字校训说得全面: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知之不易,行之就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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