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到过陈家祠了,前几天到那一带办事,甫下车,顿觉耳目一新。马路宽阔,车如流水。路两旁绿树成荫,挡住骄阳。凉风过处,枝叶轻摇,让人颇感舒适。细看路牌,上写着“中山七路”。再一想,呜呼!这不就是我在小时候经常走过的“烂马路”吗?
“烂马路”,从前就是这条道路的路名。老广州人一提起它,没有不知道的。这条路,胡乱铺着厚厚的黄土,晴天时尘土飞扬,下雨时泥泞满地。说它是烂的马路,实在千真万确。不过,老广们记住了这条路,还不在于它的烂,更重要的是,它是大城市里的“天光墟”。每到深夜,烂马路上万头攒动。原来,路旁摆满了一个个地摊,地上点着昏惨惨的灯,俨若荧荧鬼火。一些贫苦大众,家里揭不开锅,便把稍值钱的衣物器皿,拿来售卖。有些“收买佬”,捡到可用的东西,也在这里开设档口。而小偷蟊贼,一有所得,便趁着夜色迷茫,到这里销赃。至于那些来这里希望捡到便宜的买家,肯定是些升斗小民。等到拂晓时分,买者卖者,便趁着朦胧曙色,一哄而散,马路上留下垃圾与浮土。
在一般人眼中,这里路也烂,货也烂,还会夹杂许多“烂仔”,说它是“烂马路”,倒也名副其实。每天早上,我上学时从这里走过,看到这繁华都市背后丑陋的一面,幼小的心灵,也多少体悟到贫苦市民的艰辛与悲哀。直到1958年,人民政府在“烂马路”铺设水泥,那畸形的“天光墟”,才不复存在。
离“烂马路”不远,就是光复路和华贵路。在那里,我又看到有几家“当铺”,它和“烂马路”一样是穷人的去处。当铺一般高有三四层,类似碉楼,建筑坚固。门口挂着长方形的招牌,大书一个“押”字,这是招徕人们拿物品来典当抵押的意思。抗战后,广州经济凋敝,商界资金周转困难,百姓生活捉襟见肘,人们无计可施,便拿些物品到当铺抵押应急。一时间,广州“当铺多过米铺”。当抵押物品到达期限时,贷方便要连本带息地偿还。当然,当铺开设,对融资不无作用,对经济发展或济人一时之急,也有好处。但乘人之危,刮削抽剥者,所在多有。而进入当铺者,多是贫民或没落贵族,他们走投无路,已觉低人一等,往往是愁眉苦脸,破帽遮颜。所以,当铺的气氛,总让人感到压抑与辛酸。
我生性好奇,一天下课较早,便钻进当铺看个究竟。只见柜台,高及人肩,上有铁栏,栏中有洞。“司柜”者脸无表情,高坐洞后。贷押者把物品高举过头,让他按质定价。这把式,叫做“狮子上楼台”。司柜那居高临下的姿态,本身就是对贷者的震慑。正看得入神,一名大汉忽然问我来干什么?我支支吾吾,他便兜屁股给我一脚,骂了声“契弟仔,躝尸趷路(滚蛋)!”我也立刻抱头鼠窜。
“烂马路”和典当铺,是广州黎明前的黑暗角落,如今,一去不复返矣!但我想,我们应了解城市发展的脚印,也应了解近百年广州的艰难时世,了解劳动人民曾是开路的先锋。缅怀过去,珍惜现在,瞻望未来。
你说我说:
上期《踏花归去“马蹄”香》一文引读者热议:
同事的妈妈擅长做椰汁马蹄糕,常拿来与我们分享。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清甜不腻、Q弹不黏的点心,解馋又热量低,真是从舌尖感动到灵魂,所以赞誉它为“销魂马蹄糕”。(读者:三金散尽)
小时候在老家,马蹄是用来烧肉的,也可生吃,但用马蹄粉来做糕点却是少见。后来移居广州,在广式糕点里尤其钟爱香煎马蹄糕,它与艇仔粥一起成为早餐固有的搭配。或是触动了味蕾,或是勾起了乡恋,马蹄糕总让我百吃不厌。(读者:彭恰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