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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报】记忆中的粢饭团

稿件来源:南方都市报2013-12-20第RB13版 作者:王则柯 编辑:金凤 发布日期:2013-12-20 阅读量:

二十年前,则柯首访台北参加一个地区会议。那时候,台北正在修建捷运,即我们所说的地铁。因为到处都在挖路,交通极其缓慢,待我住入会议所在地“中央研究院”的客房,早已错过餐厅服务的时间了。厚着脸皮问同样迟到的朋友有没有干粮可以给我充饥,也没有结果。不得已,我只好放下行李外出觅食。“中央研究院”的门卫,是一位老兵,中原口音。他热心地告诉我,出门右走十分钟,就有几家营业到深夜的小店,供应面点汤水。虽然摸黑走路,安全倒不必担心。

到了那里,马上点了一碗馄饨面。坐下来等吃的时候,不曾想看到旁边还有久违的粢饭团,当时肯定是“眼睛一亮”,立马就走过去买了一个揣在手里。都很便宜。

所谓久违,具体来说,是差不多三十年了。

话说则柯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上海教中学。其时,豆浆、大饼、油条、粢饭,合称上海传统早餐的“四大金刚”。上班族如果不在家里吃泡饭对付,那么早上出门,多半在一个早餐点坐下,要一碗豆浆,一个大饼,一根油条,合共一毛钱,其中油条四分钱最贵。点粢饭的人比较少,这是因为粢饭比其他三样都贵。粢饭又分两种,一种是粢饭团,忘记价钱了,另外一种是粢饭糕,一毛钱一块。所以,凡是外出吃早餐,我也和大家一样,多半是大饼、油条、豆浆这么老三件,奢侈一下的时候,才享用粢饭团或者粢饭糕。可见在那个年代,上海街道早餐的“四大金刚”里面,粢饭实际上还是享有一点“鹤立鸡群”的地位。

粢饭团或者粢饭糕的基料是米饭,多半是梗米多一些籼米少一些配合着煮熟或者蒸熟保温待用,要有恰到好处的黏性。粢饭团的做法,大致是左手拿一块湿水的毛巾,右手舀一团粢饭放在毛巾上,略略把粢饭摊开,放上去油条丝、榨菜丝或者酸菜丝以及葱花等等,然后包起来捏成团,交给顾客。粢饭糕则是先把粢饭拍成长条的主食面包那样,然后切成厚度一公分左右的“矩形”,下锅油氽,直至表面呈金黄色,吃起来喷香松脆。

正因为在四大金刚里面,粢饭团粢饭糕略略有点奢侈,经过让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原来的四大金刚,也就剩下豆浆、大饼、油条“老三件”了。期间,在“十年居上海”以后,则柯为家庭团聚回到广东,也就彻底告别了粢饭团和粢饭糕。

比起20世纪60年代的上海记忆,相隔二十多年以后在台北吃到的粢饭团,要精致得多,味道也更好。这也难怪,毕竟食材和工艺都进步许多了嘛。比方说现在可以夹肉松,而且是可以放心的肉松,这在20世纪60年代的上海,如果不是没有,也一定是普通老百姓难得一见的制作。我不由得感叹,传统的上海小吃,在台湾反而传承得那么好。

时间到了2011年春天,则柯再次访台,主要居台中。可能因为忙于公务,而且后来逗留台北两天也节目排满,居然就没有看到过有粢饭团和粢饭糕,不免感到些许遗憾。是不是消失了?如果消失,怎么会那么快呢?想不明白。今年春天“自由行”,是我第三次访台。时间不长,只住台北,就是做几天台北居民的意思,其中一个小小的愿望,则是尝试把粢饭找到。

住下来次日早晨,我就在台湾大学附近满是蒸包、煎包、饺子、馄饨、豆浆、米浆和珍珠奶茶的街巷转,终于在一个转角,找到一个写着“饭团”两个大字的早餐摊子,专门捏粢饭团给客人。原来台湾把粢饭团叫做饭团。我当然买来马上就边走边吃,激动之余,却也觉得比二十年前略有退步。我把这个对比告诉女儿,她却不声不响,跑到便利店,给我买来好几种大工业产品模样的“饭团”。这是一个例子,说明没有吃过“梨子”,也可以知道一点关于“梨子”的事情。原来没有吃过饭团的女儿,知道饭团的主要销售渠道,已经不再是街巷的食摊,而是现代化的便利店。这些大工业产品模样的饭团,味道不错。据说由于工业化的关系,饭团更多地已经成为一种点心,特别是白领女性的点心。怪不得我女儿会知道。

回来上网探究,知道现在统称的饭团,有两种源头。固然有体现上海传统的“粢饭团”,也有强调日本传统的“饭团”。日本源头的标志,可能是其中的烤鱼和海苔。至于四十年前记忆中油氽的“粢饭糕”,这次却再也没有找到。会不会是因为它比较有“火气”的关系,已经被市场忘却?

正好在酝酿这则小品的时候,昨天傍晚我经过广州滨江东路附近的一条小马路,惊喜地发现一个大书“台湾饭团”的推车。因为急着办事,我暗暗下定决心,回来一定买一个饭团站着尝尝。想不到回来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而且附近百米之内,都找不到痕迹。结果,这次在广州的街巷意外邂逅粢饭团,最终失之交臂。

借用歌曲《耶利亚》的最后一句:“我一定要找到她”。现在的这个她,就是本文的主角点心饭团。

◎王则柯,学者,中山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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