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
蒋宁一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核医学科教授、中山大学附属第七医院核医学科带头人
我出生在张家界慈利县蒋家坪,是大山里的孩子。1973年高中毕业,我回到生产大队成了一名赤脚医生。
选择成为赤脚医生,最初的动力来自我的奶奶。奶奶说当医生能练出一身医术,不愁吃不愁穿,村里的人会很尊重你,是个行善积德的职业。奶奶是农民,说的话没有太高深的道理,但轻轻入了耳朵,居然就深深扎了根。
山里小孩子出麻疹,我们叫“出肤子”,如果持续发烧变成肺炎是要死人的。我给孩子打针、用药草洗一洗,就能好。村民请我到家里,会煮个鸡蛋、送点特产什么的,东西不贵重,但那种受人尊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年轻的我更加坚定了行医的志向。现在回老家,以前救治过的孩子来到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了。
但有的病人我一直都记得。我们生产队里有一个贫协组长,年纪挺大,右边小腿胫骨附近有一个伤口,听村里人说是年轻的时候长了一个疮,后来变成了痈,一直溃烂,深的地方能见到骨头。长年累月治不好,夏天大家都穿短裤,贫协组长不敢穿,平时就用纱布或树叶把伤口盖着,我摸索着用西医方法帮他消毒,再敷上一些活血生肌的中草药,一来二去,伤口有一定的好转,但始终没有彻底愈合。
按现代医学的观点,那种伤口是要植皮的,即便是让现在的我去处理,也不是很好办,何况当时的我只是一个赤脚医生。没过几年他就去世了,走的时候还带着那个伤口。
赤脚医生讲究什么都懂一点,我给几个医生师父背过药箱,读了一些医书,消毒、注射不在话下,采药、抓药、做药丸我都会,针灸、推拿也学了一些,自己虽然已经入了门,但碰到疑难杂症治不好,又感到特别力不从心。
很多村民常年抽烟,干点重活就哮喘,给他们吃点药可以缓解,但没法断根;有老寒腿的人痛得爬不起床,我就去打止痛针,也是治标不治本。村民们的痛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觉得自己这个赤脚医生没当好,就很想去读书,想提高医术。
就在这个时候,1977年,高考恢复了。
备战高考的两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努力的日子,白天参加复习班,晚上还和到县里上课的同学交换笔记来学习。提高医术的渴望一直驱动着我,后来我被苏州医学院放射医学专业录取,一步步走上研究核医学的道路。
如果高考没有成功,我还会继续行医吗?这个问题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
现在家乡蒋家坪发展得很不错,离我家不远就有一个村卫生室,可以打针、打点滴,做点小治疗,碰到不好解决的病,转诊到县级医院也很方便。如果我没有走出大山,很可能会成为一名基层医生,为家乡服务;如果够努力,说不定能成为某种疾病的专家,带出几个徒弟。
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象不出来,不当医生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治病救人的心愿从奶奶的话里发芽,在当赤脚医生的5年里生根,很难再改变。今年我已经68岁,按说早该退休了,但我感觉自己跟22岁在大山里当赤脚医生的状态是一样的,还是想抓住所有机会,让自己的医术再提高一点,多帮助一些病人。
中山七院让我去当学科带头人,从零开始建设核医学科,我答应了,经过努力,已经初见成效,获得领导和同仁的赞扬和认可;这几年我关注疤痕病人,想用核医学治疗方法帮他们除掉疤痕;甲亢导致的眼球凸出,以往没办法根治,我试着用核医学和中西医治疗多管齐下,有了一些效果;除了这些事,我还想写几本专业上的书。
真要把这些都干完,起码还得花5到10年,到时我也70多岁了,希望还能量力而行,为神圣的医学事业奋斗。我心里面那个想要治病救人的赤脚医生,可能一直都会存在的。
编者按:
没有人生来就是医者。
医者的成长路上,有人动摇、有人放弃,但更多的人在不断探索。直至遇到生命中那个决定性的瞬间,医者肩上的责任突然清晰,白大褂有新的意义,他们终于给自己一个确凿的答案:这就是我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第五个中国医师节将至,南方日报、南方+推出特别策划,请医者自述生命中的“医瞬间”,敬请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