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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日报】谢有顺:让无声者发声,让小声者发大声

稿件来源:浙江日报 作者:谢有顺 编辑:吴立坚 审核:孙耀斌、黄艳 发布日期:2025-06-13 阅读量:

目前活跃的新大众文艺创作者,几乎都是第一线的劳动者,他们的社会身份可能是保洁员、保安、石匠、瓦匠、木工、电工、烧烤摊主、服装店老板,但这些平凡的写作者,在作品中所写的细节和经验都是他们自己用手摸过、用身子扛过、用脚丈量过,甚至用鼻子闻过、用舌头尝过的,这种通过亲历和体验得来的经验,成了他们独特的写作知识,也成了他们最重要的创作来源。

技术越发达,人类对物质世界的感知越钝化,可这些来自生活现场的创作者,把劳动经验转化成了身体记忆,让这些一度被忽视的“肉身经验”,在文字中重建起了一种存在的重量。这些未被理论过滤的“肉身知识”,构成了新大众文艺创作中最鲜活的肌理。

不可忽视这类写作对日益固化的文学现状的冲击。

这个世界不缺故事,缺的是“我”的故事。有多少个“我”,就有多少种真相,多少种可能。当生活贫乏、想象苍白、心灵造假正在成为当代文学普遍存在的病症,当作家经验的边界越来越窄,那些大同小异的情爱故事被反复设计和讲述,文学已变得乏味。而在世界的另一端,还有广阔的人群和生活并未发出自己的声音,它们一直是沉默的。新大众文艺的出现,让文学呈现出更多的生活类型,迸发出更多的个体声音,以让无声者发声,让小声者发出大声。

新大众文艺应时而生。它团结那些无名的写作者,理解那些沉默的生活,并对一种强力生长但还未经雕琢的写作方式报以足够的宽容。猛将发于卒伍,作家也可能藏于民间,隐身在各色人群之中。在人人受教育、到处可发声的新传媒时代,“作家”不再是一种单纯的职业,而更像是对写作者的统称;写作也不只限于正式的发表、出版,也可以在各种自媒体上发声,它同样有自己的读者和同道,同样能形成一个文学交流的共同体。

假若要改变我们的生活,改造我们的世界,就必须人人参与,因为这是“我们的”世界,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身处何地、做何工作,你都不能袖手旁观。这意味着,要激发更多潜在的写作者,表现更多容易消失的生活,让更多人的眼泪与欢笑、失望与希望被听见和看见。当文学足够宽广、足够体恤,我们观察世界的视野才是健全的,我们理解人性的眼光才是公正的。

就文艺创作而言,“怎么写”固然重要,但“写什么”“谁在写”也同样重要。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文学写作越来越纯化为一个“怎么写”的艺术问题,作家们热衷于各种语言变革、形式实验、叙事探索,写作上花样翻新,那时的口号是: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不可否认,对“怎么写”的重视,确实为中国文学补上了关于艺术本体的重要一课,但过度偏重技巧和修辞的后果,也容易使文学流于纸上的游戏,而缺一些来自生活和生命本身的那种直接、粗砺、苍茫的力量。

新大众文艺的出现,可以解读为是一种由经验出发的、自下而上的写作变革,是一次从“怎么写”到“写什么”,以及“谁在写”的变革。这些新的写作者,并非是为了写作而去体验生活的,他们本身就是这种生活中的一部分。在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中摸爬滚打了多年,一个动作、一种场景、一次内心活动、一种时间规划,重复了无数遍之后,他们不仅了解其中的细部和微妙,也因为这种经验的饱和而得以洞察生活背后的更多秘密。只有重复无数遍的体验,并对这种体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它才能成为本雅明所说的那种能够被记住、被传递、被书写的经验。

经验的力量有时就是存在的力量。新大众文艺的创作者,更多就是依赖这种经验的力量来打动读者的。

在这个被形容为一切都转瞬即逝的现代社会,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越来越借助理性、仰赖科学;那些未经审视、验证的经验,不再受重视,感觉、思绪、情愫、梦想,等等,似乎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事物。文学所要重申的就是理性和科学并非无所不能,人类心灵的慰藉永远不能少了爱与美、艺术和感动。当越来越多新大众文艺创作者愿意写出自己的故事、说出自己的感受,这种磅礴的文艺力量就可能被昭示出来。

(作者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广东省作协主席)

https://zjrb.zjol.com.cn/html/2025-06/13/node_1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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