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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晚报】应邀来特区筹建医疗中心 梅骅:筚路蓝缕开拓医改新模式

稿件来源:深圳晚报2014-11-28第B04版 作者:闫坤 编辑:金凤 发布日期:2014-11-28 阅读量:

本期人物 梅骅

1932年生于广东台山,1955年毕业于华南医学院(现中山大学医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著名泌尿外科专家,1987年应特区政府邀请来深圳建立医疗中心,现任深圳中山泌尿外科医院董事长。

口述时间:2014年11月5日上午 口述地点:深圳市福田区福强路1001号深圳中山泌尿外科医院

1987年,我受中山医科大学(后与中山大学合并,现为中山大学医学部)委派,到特区筹建一所国际医疗中心。于是,从1987年起,我与40名同事一起,从选院址开始,筚路蓝缕,殚精竭虑,将一个小小的医疗中心,建成一座蜚声海内外,具有国际一流水平的泌尿外科医院。

在深圳,我们紧跟国际医疗发展步伐,最先在中国制成能够投入临床应用的体外冲击波碎石机,随后在国内迅速普及,还远销国外,在美国引起很大关注;率先建立了生殖中心,特区首例试管婴儿在我们医院诞生;率先完成体制改革,转制成为民营医院,并建立了全国民营医院第一个研究所,积极探索中国民营医院的发展路径。

大学和企业合办医疗中心

1985年,深圳经济特区的建设如火如荼,成千上万建设大军齐聚深圳。然而相比之下,特区的医疗基础非常薄弱:只有一个规模很小的县级医院,一所正在进行基础建设的红会医院,几个区的卫生所等少数医疗机构。这种程度的医疗水平,显然无法满足特区人民的需求。

但是由于特区肇始,严重缺乏建设资金,难以兴建大型医院。这种状况下,特区政府决定请求中山医科大学支援,与企业合办医疗中心。

中山医科大学及其附属第一医院随即派人来深圳考察,发现深圳泌尿外科医生奇缺,青壮年患肾结石、前列腺及尿道疾病者众多,泌尿系统结石发病率达4%,沿海地区达5%~10%,甚至严重到影响劳动力的程度了。各种“老军医”、“男性病专家”的小广告随处可见。

来深圳之前,我在中山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做教授,还是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副主任委员,那时刚从美国做访问学者回来后不久,是全国比较有影响力的泌尿外科专家。于是我们校长就说:“梅教授还是你去吧,帮助开展一些泌尿外科手术。”

那时候政府能给医院的经费非常有限,上步区人民医院(现福田区人民医院)院长先来找我,说合作成立一个国际医疗中心,政府在落马洲划了一块1.6万平方米的地。但我们没有钱,努力了半年时间,还是没有成功。

正在我们没有办法的时候,深圳经济特区管理委员会秘书长丁励松找我看病,知道了我们的困境,就说:“我带你去找特区发展公司董事长孙凯丰想想办法吧。”孙凯丰对这个事情比较热心,就找了他们下属的深圳经济特区房地产公司(现深房集团)的老总来商讨。最后,他们决定把地处罗湖、正在打地基的一栋5层4500平方米的熙龙小楼给我们作为投资,合作建设医疗中心。

1986年,中山医科大学与深圳经济特区房地产公司签署了为期15年的合作协议,中山医科大学一次性投入经费50万元以及相当于50万元的折旧医疗器械,并派出医务人员主持日常工作。

从此,我开始了一年频繁往返深圳、广州的日子:每周有3天在广州处理学校的医疗、教学、科研任务,4天在深圳处理医疗中心的工作。

借电线当设备治疗肿瘤

1987年1月,熙龙小楼基本落成,交付使用。我带着包括医生、护士以及行政人员在内的40名员工,开始了创建中山医科大学深圳医疗中心的工作。

初来深圳,又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中山医科大学给了我们两万块钱的筹办费,我们要用这些钱使医疗中心保持一年的正常运作。坦白说这些钱非常紧张,我们想尽办法节约经费:医生护士亲自裁剪病人的被服,技术人员去设计自用的家具,大家一起帮忙搞装修……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医院要转乘一次公共汽车,一次一毛钱,为了节省车票钱,我们就走到转乘的地方,只乘一次车。

就这样从装修到开门营业,我们苦干了1个月。1987年3月1日,各项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我们正式开门营业。印象最深的是试营业第一周,我们就做了一个考验我们业务水平的手术。那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来我们医院看病,症状是无痛性的血尿,肉眼可以看得到的。我用中山医科大学提供给我们的一个折旧的上海产的老式膀胱镜,发现他膀胱里长了一个指头大的恶性肿瘤,我们非常重视。

由于我们的设备老旧,并且不全,所以有医生建议将病人转到广州治疗。当时病人已经麻醉好了,躺在手术台上。我想这个肿瘤的恶性程度还不是很高,我相信我们自己可以处理。手术设备中,我们主要缺一个电极,其他的都凑合能用。后来我灵机一动,就叫我的助手到我们邻居——机电公司,找一段胶皮电线来顶替电极,消毒后在窥镜下把肿瘤电灼切除了。

就是用这种土方法,我成功切除了肿瘤,患者3年内没有复发,完全康复了。

自制医疗器械轰动美国

虽然部分手术可以用一些土办法治愈,但这不能掩盖我们医疗器械落后的问题。一个好消息是,这时候国际上泌尿外科手术进步很快。1980年,德国开始使用体外冲击波碎石,通过从体外传到体内的冲击波,把结石打碎。不用开刀就可以治疗结石,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德国成功研制了体外冲击波碎石机后,北京大学也去研究,但未能提供临床应用。1987年,我在美国听了相关的报告,了解了体外冲击波碎石机的新进展,就收集了一些资料,准备回来自己做。

从美国回来后,我联系了中国科学院,准备和他们合作研制中国的体外冲击波碎石机。但中科院表示,他们没有科研经费,无法进行研制工作。无奈之下,我就回到广东向广东省科委申请了30万元科研经费,与中科院电工研究所合作研制。

经过一年的研究,1988年,紧随上海交通大学研制成功之后,我们的机器就研制出来了,使中国成为全世界第4个能够独立研制并能投入使用的体外冲击波碎石机的国家。1988年底,我们就把机器应用到人身上,并在深圳成立了科达公司,专门从事产品的研制和销售工作。

相比国外的机器,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成本很低。国外一部复杂的机器要卖80万~100万美元,就算简单一点的也要50万美元,而我们研制的仅仅需要50万人民币,卖到国外大概是10万美元。因此,机器研制成功之后很快销往全国,促进了体外冲击波碎石机在中国的普及。

1989年,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有一个国际性的泌尿外科体外冲击波碎石会议,很多国家参加,我也代表中国去了。

我在会上介绍了中国对体外冲击波碎石的研究、普及情况,轰动美国。很快,其他国家也来买我们的机器,印尼和泰国还请我去协助开展手术。

体外冲击波碎石技术之后,国外泌尿外科技术发展进步依然很迅速。很快,腔内泌尿外科手术兴起,微创、腔道泌尿外科手术从尿道发展到肾脏。这时深圳的经济条件好转,开始花钱购买一些先进的医疗器械,大家一起开展腔镜手术。到21世纪初期,我们医院的泌尿外科技术已经相当先进了,部分手术水平甚至已达到了国际前列。

在此情况下,1997年,在市卫生局的建议下,我们改名为中山医科大学深圳泌尿外科医院,成为国内第一家泌尿外科专科医院。

特区首例试管婴儿诞生

1997年,我们成立了深圳第一家生殖医学中心。其实,1995年我就和“中国试管婴儿之父”庄广伦教授提出,要他来深圳帮我们开展试管婴儿的研究。

1978年7月,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在英国出生,之后中国也开始相关的学习研究。1988年3月,中国第一例试管婴儿在北京诞生,这是第一代试管婴儿技术,也叫常规试管婴儿,主要针对女性不孕。

以前不孕的原因主要在女性,但随着科学的发展,环境污染加剧,加上现代人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性病的流行,男性精子数目开始减少,从1.1亿的正常数值,降到现在的1500万,甚至国外认为1200万也算是正常数值。如果男性精子数量低于正常数值,是无法生育的。针对这种由于男性不育造成的无法生育,第一代试管婴儿技术有些局限。

在这种情况下,1992年,比利时专家Palermo成功进行了世界第一例单精子卵胞浆注射,解决了这个问题。1996年,庄广伦教授在国内成功首创单精注射技术,也即第二代试管婴儿技术。在他的推动下,国内试管婴儿技术发展迅速。

庄广伦教授是我的学生,1995年,在我的邀请下,他来到我们医院,帮助我们组建了生殖医学中心。

他来了以后,我们从人工授精开始,进步到单精注射。1998年7月11日,深圳经济特区第一例试管婴儿在我们医院顺利降生。这件事的影响非常大,此后,除了深圳之外,东莞、惠州等周边城市以及香港的很多夫妇都专程来到我们医院求子。

率先体制改革转为民营

2002年,我们与深房集团的15年合同正式到期。这时国家的政策也变了,大学不能与企业合办医院,我们医院面临着被解散的境地。但是大家辛辛苦苦建成医院,当时已有150多个医务人员,就这样散了太可惜了。我们就到卫生部征求意见,卫生部相关领导告诉我们说:“卫生部正在酝酿医院改制,支持民营医院发展,你们可以率先进行改制。”市卫生局负责人也这么说,而且要把改制的工作交给我来做。

当时我已经72岁了,我本身的工作、科研任务就很重,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但相比而言,我更不忍心医院散掉。想着改制这件事本身意义重大,我就接下来了。

我们医院是靠着中山医科大学50万元经费和折旧器械启动的,在之后的15年里,我们不断省钱、赚钱,积累、发展,到2002年,我们除了将大量资金投入到医院的发展外,还剩下1000多万,都还给了中山大学和深房集团。

但是医院的仪器设备我们还要继续使用,只能花钱买下来。我们背后已经没有资金支持了,医院员工都是工薪阶层,也没有多少钱。最后只好大家凑份子,有多少拿多少,先把设备买下来,最后还欠了深房集团一些钱,不过在之后的两年里,我们慢慢还清了。医院和中山大学在行政上脱钩,我们也改名为深圳中山泌尿外科医院。

从公办变成民营,医院完全要自负盈亏了。一般的民营医院背后一定要有一个老板,投入两三年才办得起来。好在我们有基础,卫生系统领导对我们很重视,社会对我们很支持,病人对我们很信任,我们不断开源节流,挺了过来。

闯出民营医院发展路径

曾有市领导到我们医院考察,看了院本部和研究所后,寄予厚望:“你们一定要建成一个科研型的民营医院。”这个任务非常艰巨。在公办医院时期,我们已经习惯了像在大学一样,以医疗带动科研,再用科研提高医疗质量。我是博士生导师,习惯了一定要在医疗过程中找课题,发展自己的专科。

一般来说,科研型医院都是付出的,有科研基金才能培养人才。在公办医院时期,医院如果真的不行了还有人帮助,但民营医院是自负盈亏的,很难做到。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开源节流,我们证明了进行科研并用科研成果回报医疗,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高质量积累资金这条路还是走得通的。

例如我们建立了民营医院第一个研究所——生殖医学研究所。在试管婴儿研究上,有些胚胎移植到孕妇体内先后多次流产,对于这种情况,以前是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但我们研究所专门做了一个多次流产防治研究。用免疫学干预的方法,将原来的妊娠成功率从20%提升到80%,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自从转制后,我们开展了很多重要的项目,证明了民营医院不一定只能做简单的治疗,完全可以完成重大的医疗任务,走“医疗带动科研,科研成果提高医疗质量,推动医院发展”的路子。

在公立医院,医生的上升渠道是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而民营医院是助理医师(医士)、执业医师(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的路径,这条道路很辛苦,要有真正的志向和抱负。

医院是450个人的成就

我当初来深圳就是来接受任务的。本来我是学校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正在编写全国泌尿外科教材,但学校突然给我这样一个任务,我总要把工作做好。我一直认为,我来深圳开办这个医院是我的使命,一定要办好。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遇到很多困难,但是没有什么后悔的。一个人做几个发明,多做一些手术是一种成就,但是我来这里办这样一个医院,也是一种成就,而且是我们全院近450个人的成就,这种成就是扎根在这450个人的心里的,所以我没有任何损失。当然,取得成就不是靠我一个人。我们曾遇到很多困难,也获得了众多支持。正是因为那些支持,我们才发展到了今天。比如在医院新址无法建立,我们甚至无法发出工资快要破产的时候,是政府扶了我们一把,给了我们扶持。还有来这里看病的病人,正是他们的信任,才促使我们不断发展。

1988年3月,著名的泌尿外科专家吴阶平院士,在我们建院一周年之际从北京来到我们医院参加庆典。当他了解到个别职工存在怕风险、怕艰苦、为前途担忧等顾虑的时候,鼓励我们“不要把‘医疗中心’看作是一个小小的职工医院,它是位于国家改革开放前沿的,今后发展要体现一个‘特’字,为特区创造一个现代医院新模式”。

长期以来,这里的工作占用了我很多时间。本来我应该服务到65岁退休,但直到现在82岁了,我还在工作。我还有很多任务,我的理想是继续做下去,就算是到85岁,如果我还能做,我还要继续。

原文链接:http://wb.sznews.com/html/2014-11/28/content_307706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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