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南校区图书馆的东面,有一幢老房子,红墙绿瓦;周围古树参天,绿树成荫。这便是许崇清故居。故居门前立有一石,镌有“许崇清故居”五个大字以及相关介绍,上称许崇清为教育学家、教育哲学家。
许崇清的一生,与中山大学渊源最深,曾三次担任中山大学校长,前后共20年:1931年6月至1932年1月,任国立中山大学代理校长;1940年4月至1942年7月,任国立中山大学代理校长;1951年2月至1968年9月,任中山大学校长。
人物
许崇清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参加同盟会和辛亥革命,并参加起草《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的“教育”部分。回国后,任广州市教育局局长、广东省教育厅厅长,中山大学教授、校长。新中国成立后,许崇清任广东省副省长、中山大学校长、全国政协常委。发表《杜威社会改造思想批判》、《人类底实践与教育的由来》、《人的全面发展的教育任务》等论著,对教育本质、教育方针、人的全面发展与个性发展、中国的教育制度和教育学,有独到论述。
寻迹
介绍狭义相对论第一人
许崇清对教育的“独到论述”,源于许崇清的“独立精神”。
许崇清先生第五子许锡挥先生是中山大学教授,他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当年许崇清还和蔡元培论战过。1917年,报纸刊载了蔡元培的演说,阐明“孔子是孔子,宗教是宗教,国家是国家”的观点。许崇清并不认同,于是发表长文进行批驳。许崇清的文章引起了蔡元培的注意,蔡元培很快便在《新青年》上作了回应。
许锡挥表示,正是这篇回应文章,使得许崇清成为了介绍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到中国来的第一人。因为他用“爱因斯坦于1905年发表之‘相对性原理’”作为论据,对蔡元培的观点进行了反驳。许锡挥说,后来蔡元培主动联系许崇清,并邀请许崇清去北大任教,成为学林佳话。
许锡挥说,许崇清曾极力反对将“因材施教”列入教育方针。1956年,全国开展教育方针大讨论,有人主张把教育方针修改为“全面发展,因材施教”,许崇清明确表示,这一修改,必然导致唯心主义“个性论”的泛滥,与人的全面发展背道而驰。
故居现为学术研究场所
三次担任中大校长,许崇清对中大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中山大学校史记载:许崇清第一次担任中大校长时,一上任,便对学校的体制进行改革,实行了学院制,将文科改为文学院、法科改为法学院、理科改为理工学院、农科改为农学院、医科改为医学院。学校实行校、院、系(医学院不设系)三级管理体制。许崇清还根据社会的需要和学校的发展,增设了三个学系,文学院增设社会学系,理工学院增设土木工程系和化学工程系两个工科学系,为后来工学院的设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第二次执掌中大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许崇清主持完成了将学校从云南澄江迁回广东乐昌县坪石镇的艰巨任务。坪石是广东省的一个小镇,根本容纳不下一所大学,学校只能分散在坪石及周边地区,办学条件非常艰苦。但是,许崇清思想开明,尊重人才,提倡学术研究,聘请了一批著名学者,他们当中有哲学家李达、文俗学家钟敬文、经济学家王亚南、法学家梅龚彬、戏剧家洪深等,推动了学校的政治民主、进步自由风气和学术的发展,深得师生的爱戴和拥护。当时国民党特务分子密告许崇清,说他引用异党,危害中大。他又一次被免去职务。
许崇清第三次执掌中大时,已经是新中国建立后。当时还任命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原副秘书长、中央人事部原副部长冯乃超为中山大学副校长。中大校史说,许多中大的老同志说起许校长和冯副校长,都交口称赞他们是相互尊重、相互支持、合作共事的楷模。
在任中大校长期间,许崇清被誉为“尊重知识、爱护人才”。
许锡挥对记者说,中大最有名的教授是陈寅恪先生,当时也得到了许崇清等人的悉心爱护。
许崇清故居里,立有许崇清雕像。故居现为中大学术研究场所。
对话
近日,记者在中山大学南校区面对面采访了许崇清之子许锡挥
教育不能与社会隔离
羊城晚报:现在谈您的父亲许崇清先生,您最想讲的是什么?
许锡挥:他一生担任过许多行政职务,但是我觉得他最大的成就不在这些行政工作里面,他其实是一个学者,教育哲学、教育学才是他的本行。今年刚好是他125周年诞辰,我觉得要纪念,最好就是把他的教育思想、学术观点和现在这个社会的教育现状来做一个比较,检验他的学术观点,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对的我们可以继承下来,不对的就讨论、批评。今天我们国家的教育领域有不少观念是和他的教育思想不相符合的。
羊城晚报:比如说,哪些不符合?
许锡挥:对“什么叫做教育”,他有一个自己独特的观点。现在有人认为教育是属于意识形态的东西,也有人认为教育跟科学技术一样,是生产力。几十年以前他就认为,教育既不是意识形态,也不是生产力。意识形态是主观的东西,生产力是客观的东西。他说教育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是主客观相互作用的一种形式,统一在人类实践过程中的一种形态,这个就是教育。他认为不能够把教育孤立看成只是学校的事情。教育和社会紧密相关,他认为学校只是教育中一个特别小的部分。人主要是接受社会的教育。社会对人的影响是最大的。他极力反对关起门来教学。
羊城晚报:他做过三任中大校长,他在中大是怎么把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结合起来的?
许锡挥:好像是上世纪30年代的时候,那个时候,中大就在郊区办了一个农村教育实验区,对农民普及知识,让学生在社会里面得到锻炼。他说学生就应该在社会上进行锻炼。
他有一句名言:“那些死读书,脱离社会死读书的学生,就是越读越蠢,越读越脱离社会,变成对社会没有用的人。”他说学生在学校里面念书,要时时刻刻受到社会的刺激,他才能够成长。现在要搞什么大学城、教育城,把学生集中起来,就是把教育和社会隔离开来,现在很多人对此都提出批评。
反对学生复古读经
羊城晚报:现在一些地方、一些学校,包括幼儿园,提倡小孩读经,如《三字经》、《弟子规》之类。
许锡挥:他是极力反对的。
羊城晚报:为什么?
许锡挥:1935年,其时陈济棠掌握着广东的军政大权。他是一个很信仰中国古代孔孟之道的人。他提倡孝道,在家里孝敬父母,在社会孝敬领导。所以他提倡,要在全省的学校里面加一门课,就是《孝经》。要在全省的学校里加一门这样的课程,是很大的一件事情,要经过广东最高的教育部门提出建议,要经过政府的最高权力机关批准,才能够执行。当时他们就提出要找一个在教育界有威望的人来促进这件事情。当时许崇清已经不是教育厅长,他已经下台了,他只是省政府的一名委员,没有实权的委员。但是由于他担任过中山大学校长,结果,有人就提出来把这个读《孝经》的方案请许崇清来审查,请他审查批准,再交给广东最高的委员会审查。他把这个《孝经》方案给考查了一遍,最后写了一份审查意见书,否决了这个意见。这个意见送到陈济棠那里,陈济棠就召集幕僚最高会议,宣读了许崇清的意见书。陈济棠以为,他那么大的权力,极力推动这件事情,估计没有人反对。结果在这个会议上,念完许崇清的意见书后,没有人发言。陈济棠就说有没有人反对许崇清的意见,也没有人吭声。出席会议的一个委员提出,既然没有人反对就通过,于是通过了许崇清的意见书,否决了陈济棠的想法。
羊城晚报:许崇清反对在学校里读《孝经》的理由是什么?
许锡挥:中国已经经历过五四运动,现在应该是文明时代,你提倡复古读经,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对培养学生,没有什么好处。
羊城晚报:那后来陈济棠的计划有没有实施?
许锡挥:政府的决策机构通不过,陈济棠非常生气。他没有别的办法,不能读经,但是他可以撤掉许崇清的省政府委员职务。他就撤了他的职。后来陈济棠用另外的手法强行在中小学推行读经。许崇清反对读经有他基本的出发点,可能现在很多人不一定同意他的观点。他认为传统的中国文化不能救中国;救中国,只能接受现代文明。现在社会上很多尊孔读经的活动,又兴起了读经的小学,现在广州有一些学校,学生还戴了假辫子,在那里读。这个跟研究古典文学、古典学术不是一回事,你研究没问题,但中小学生读经,是有问题的。
家风自由 人才辈出
羊城晚报:作为一名著名的教育家,许崇清的家风是什么样子的?
许锡挥:父亲到日本留学,受到西方文明的培养,所以我们虽然出生在一个封建大家族,但是我的家是一个近代文明的家,完全是一个自由的家风。他在家里面并没有特别要求我们怎么样怎么样,而是让我们自由发展。他本身是个教育家,又是个大学校长,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你今天考试得了多少分。现在的家长是没法理解的。他说得了多少分是没有意义的,反正你行了就行了。我到了高中毕业,要考大学,那个时候已经是解放后,因为我数理化不行,考文科。文科考什么呢?当时我选了经济系。经济系分开两个方向,一个计划经济,因为当时搞计划经济,一个是理论。我选了理论。他说,好,你自己决定。我走的道路很特别,我在大学是学经济理论的,毕业的时候,北京大学要招收历史研究生。那个时候研究生不一样,不像现在这样考的,它是派人到学校来选的,我被选到北大读历史研究生,读了两年,分配到中大来工作。到了中大以后,我当时又不想搞历史了,所以就选择了哲学。总之,在家庭教育里面,他是尊重子女的自由的。
羊城晚报:我们看过一些材料,发现许崇清的子女中人才辈出啊,这和家风有关吗?
许锡挥:我兄弟姐妹五个。大姐是中科院的研究员;二姐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她的丈夫在美国留学,她也去了美国,当家庭妇女;第三个是哥哥许锡振,他是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毕业之后,分配到北京,搞航空工业,搞国防工业。后来他当了中国航空工业设计院的总工程师兼副院长,一直做到退休,现在还在北京,80多岁了。他可以说是中国航空工业的奠基人之一。
羊城晚报:朱光亚是您姐夫?
许锡挥:朱光亚是我姐夫。朱光亚在美国留学,1950年他从美国回来。我姐姐也在美国留学。他回来的时候从香港经过广州。他回国,第一次到我家来,敲门,我去开的门。他交给我一封信说,我姓朱,刚刚从美国回来,我要找你的妈妈。我就马上找我妈妈出来。他就介绍自己:我叫朱光亚,有一封信交给您。这封信是我姐姐托他带的。信里姐姐说,来人叫朱光亚,是我在美国的同学,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妈妈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羊城晚报:你的家人包括你的父亲对你姐姐和朱光亚的感情持什么态度?有没有顾虑,还是十分支持?
许锡挥:应该说是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不久我姐姐也从美国回来,到北京去了。很快就结婚了,他们两个结婚的时候,不仅得到我们家人的支持,还得到了我母亲那一方,就是廖仲恺家族的支持,都参加了他的婚礼。但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朱光亚是搞原子弹的,只知道他是搞秘密工作的。连他的儿女,都念小学、中学了,也不知道他是搞原子弹的。
羊城晚报:那您父亲知道吗?
许锡挥:不知道。也许,是他知道了不告诉我?应该是原子弹试验成功后,大家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