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戏曲小说,往往看到有人要偷窥室内情况时,便以舌头舔破窗纸。像《西厢记》里红娘探视张生,便唱“我将这纸窗儿润破,悄声儿窥视”。我大奇,怎么窗儿能用纸糊的?后来看到北方的一些房子,果然有纸窗。再一想,北方气候干燥,自然能以纸糊窗;广州地处卑湿,则绝对不行。所以,我年幼时看到的窗户,一是玻璃窗,另一,则是“天窗”。
“天窗”开在砖木结构的平房顶部斜面上,呈方形,格条嵌以半透明的云母片,叠成鱼鳞状,装有滑轮,以绳子扯动开闭。开则可透气通风,闭则可遮阳挡雨,更可防盗防窥。广州人之所以称结婚为“拉埋天窗”,便是洞房时防止宾客偷窥,以免春光泄漏的意思。
在各式窗子中,我最爱看“满洲窗”了。广州西关的大屋,多有满洲窗。窗格以坚实的木条,砌出各种形状的图案,镶以“红黄橙白青蓝紫”的玻璃。阳光一照,稍暗的屋子,顿变得色彩斑斓,典雅华美。若是在炎热的夏天,彩色玻璃又能挡住堂外强烈的光线,让屋子显得阴凉。另外,西关大屋的墙壁,墙砖是青灰色的,色调偏冷;而满洲窗那美妙的图案和绚丽的颜色,恰好与屋内氛围在对比中相互协调,让人感到舒适。
顾名思义,满洲窗,源自满洲。据说,明亡后,尚可喜在广州割据称王,清朝八旗兵入粤平叛,从此,部分满洲人便留驻广州。当初,满人房舍的窗子也和中原的有所不同。由于满族发祥于东北,冬天风力强劲,他们便以木条构成图案式的窗棂,支撑和加固窗纸、木板的防风力,这便是老式的满洲窗。
到清代后期,广州外贸发达,欧洲人传入了彩色玻璃。居住在西关的大户人家,既吸取老式满洲窗的优点,又把半透明的各种颜色的玻璃,嵌在窗棂的图案上。有些窗子,中央部分还在玻璃上刻有梅、兰、菊、竹的花纹,让它更具民族特色。这些美丽的窗牖,就是我们所说的满洲窗。隨着彩色玻璃价格逐渐便宜,人们也愈来愈多地采用了这种窗子样式。真有趣,这来自北方的名号,竟流行于岭南,成为具有广州建筑特点的一道亮色。
別小觑这满洲窗,它典型地体现出广州人的品性。在这城市里,无论是北方的,外国的事物,人们都乐于包容,乐于接受,不拘一格,到手拿来。而又根据自身的需要,吸收改造,这就出现了创新的成果。
到民国初年,一些归国华侨和官员多在广州东山或市区内兴建洋楼。洋楼一般为钢筋水泥结构,高两三层。为了防盗,窗户必有以铁条焊铆的“窗花”。据报载,宋世雄先生搜集到五万多种窗花的图案。这些具有中西结合风格的窗花,是城市旋律中的音符,它生动地记录了城市发展的足迹和广州人的审美观。到如今,“天窗”已被淘汰。至于具有广州特色的“满洲窗”和“窗花”,由于种种原因,也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依我看,城市不断有新的建筑,固然可喜,但更值得人们引以为傲的,是城市的历史沉淀,因为传统是民族的根。根壮才能叶茂,才能结出硕果。而要保存城市的历史传统,我们既要鼓励像宋世雄先生这样的有心人,以各种方式记录城市的历史,并且多设立博物馆,展出祖辈留下的足迹,也可以保留有代表性的地段,让历史生动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