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东西,本名黄爱东,上个世纪90年代曾引领“小女人散文”风潮的广州作家,一直在媒体工作。不过,其实她本人挺中性的,“大女人”和“小女人”集于一身。有好一阵子,她忽然消失不写了,颇为神秘;近来,她又重新出山写专栏,继续写广州。
最近她有些忙,近几个月陆续有6本书先后由上海、江苏、广东的出版社结集上架。内容除了科普专栏结集,其余5本都和广州有关。她用自己散弹般的肆意笔法写广州,而这座城市也在黄爱东西身上刻下了特殊的印记:踏踏实实生活,认认真真写字。
羊城晚报:中山大学生物系毕业,怎么会走上写作这条“不归路”?
黄爱东西:当时念书选生物系,主要是觉得当科学家挺酷的,所以文理分班时选了理科,高考时理工学院也可以选。做文字这行,也不是刻意改的,毕业找工作,恰巧听说电台招人就去报考,还是个经营部门,糊里糊涂进去了,被发现写稿子不费劲,也就当记者编辑使,再之后觉得自己很喜欢白纸黑字的感觉,就去报社了,一路这样做下来。
写字也不算“不归路”吧,私人角度看,算是自己的后花园,随时可以去逡巡一下,也随时可以缓缓归。没啥想表达又非写不可的时候最不好玩,但写完交稿了就又好玩了。
羊城晚报:你认同90年代把你的文章归为“小女人散文”这个定位吗?
黄爱东西:“小女人散文”这个标签容易混淆,有歧义,一直有读者以为我是男性。现在回头看,写这类专栏文字的女性基本上挺“大”女人的,都是致力于独立的女性,90年代就开始讨论分期付款买自己的房子,挺强调女性应该经济情感都独立。
当时有评论将这类专栏随笔归类为“小女人散文”,我觉得是那个年代,相对于主流文章比较宏大叙事的风格而言,这类个人专栏随笔显得比较私人,角度比较“小”。这类专栏过滤掉了意识形态的很多东西,其实写的还是都市消遣话题,小处着手,更专注内心。但既然已经被标签了,那就这么标签吧。
羊城晚报:什么叫“小女人”,你觉得自己是“小女人”吗?
黄爱东西:本人一直比较中性。从大学起就是勤工俭学挣零用的那种学生,毕业后更是抓牢一份工作,同时为赚生活费以外更多的零用,工作之余再多打一份工。各式各样的专栏及几本小书便是兼职加班的结果。
工作时最好忘记自己的性别。说到女性,我觉得在很多优秀的同类身上,“大女人”、“小女人”的脾性特质同时具备,全看她们当时正在干什么,工作状态时利落,休闲状态时舒展,挺好。
羊城晚报:《我有一个同事》写性科普,总算把生物学的专业知识给派上用场了,跟之前写小散文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黄爱东西:那是十年前的专栏了,写得不算轻松,当时这个专栏设定是理科生宿舍八卦科普资料的路数,要找一堆资料数据读完后告诉大家,还得让大家起码不讨厌,甚至是喜欢读。编辑们对专栏设想的读者群则是高度关注经济和金融、受过良好教育、客观合理,同时亦乐于了解各类新鲜资讯,以及接受程度均比较高的办公室人群和专业人士。
在文明都会,咱们坐下来客观仔细地探讨性的问题,就如同讨论香水的前中后调,仔细分析美食给味蕾带来的感觉,讨论珍稀动物之生活繁衍特性、哲学文学歌剧昆曲,这都是同样优雅的事情。
羊城晚报:你被称作广州本土作家的代表人物,你觉得广州本土文化是怎样的?自己身上有什么“广州气质”?《西关花月夜》写得很动情。
黄爱东西:《西关花月夜》是我向记忆中的广州致意的一本绘本,本人在老城区长大,用专栏文字的形式来向厚重丰盛的岭南本土生活文化致意,是我个人可以做也喜欢做的事情。
但代表和代言“广州本土文化”这事,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也着实不敢当。我自己一直在传媒工作,连算不算“作家”概念都有点模糊。
我觉得,广州这个城市根深蒂固有一种安然专注的生活态度,脚踏实地的平静,埋头过日子过得专注,俗世凡尘,甚至让你恍惚觉得,所有的文化都是为了让如此密不透风、太过实在的凡俗生活中更滋润,才衍生出来的锦上添花。一辈子靠谱,但永远太靠谱也让人气闷,偶尔的离题万里也就成了跳脱飞扬一下的乐子。
身上是否有广州气质?我想肯定有,比方说,过好自己的日子,偶尔抬头眈天望地一下,透一口气。但有时候也会比较疏离。
羊城晚报:你出生于上海,对上海的印象如何?和十里洋场相比,你觉得广州的特质是怎样的?
黄爱东西:我曾在上海工作过一年,很多好友也在上海。上海和广州的市民生活有相通类似的地方,在上海我也很喜欢逛菜市场。两者的区别似乎是,上海这个城市至少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本色的生活,小日子那种,另一部分是时尚生活,十里洋场那种。相较而言,广州的城市生活氛围比较浑然一体,就是本色的生活,一家饭店只要好吃,地方好或者破,各色人等都扑过去吃得很高兴,穿拖鞋走路去的,坐地铁或打车去的,开好车去的,都吃得起,都行。广州也有不少挺有情调的地方,但去那些地方的人们还是穿啥的都有。两个城市的气质不一样。
羊城晚报:用几句话来形容你和广州的关系吧?
黄爱东西:我在《夏夜花事·双城记之广州》这本书里也许会表达得更加完整清楚些。这是最近重新开始写的生活类专栏,有些经验看法和之前的稍有不同。其实每个人对生活的想法,写的文字,和城市的背景是分不开的,有些是有意多描几笔,有些则是无意中带进去。在我这本书里,广州是个四季如夏的岭南水乡,既平和又喧闹的亚热带城市。我一直觉得,故乡在每个人自己心里。我们总归是愿意自己住在一段幸福安宁能够持续照耀的时光里,那就是故乡。对我而言,那恰好是广州。
羊城晚报:对于“广东没文化,所以才要建文化强省”这种看法,你怎么看?
黄爱东西:说到此地的文化,是否可以统归为岭南文化或乾脆是粤语文化来谈?这样比较可观。全球华人说粤语的人数相当惊人,自古粤港一家亲,同声同气血脉相通,粤曲、粤语流行歌、港产电影,统统是粤语文化,它所拥有的影响力不容置疑。
也许在花木太繁盛、常年气温高的地方,什么玩意摆出来,都有点不够疏朗清幽或是辽阔。我们的满洲窗、通花木雕扇门、花开富贵牡丹图之类,在百姓日常生活里,其实都有它们的实际用途。在一个历史悠久,城间烟火俗世生活的亚热带城市,广州的文化密码大概就是这种生活态度。
【文录】
城里的月光再孤清说来都有些气短,高楼密集霓虹太盛,有腔调的都闲闲提及人迹罕至处的圆月星空,好似那才是几百数千年的原汁原味。心向往之,但恐怕余生仍是楼丛中来一招犀牛望月,阳台窗边张望片刻低头看书写稿。
——《秋光》
立春之后,万花开放的架势就已经拉开。
先是月季和玉兰开始铺陈,随后满城的羊蹄甲花一路路盛开,此起彼伏。再暖些,一丛丛的簕杜鹃开始成帮结伙,不良少年似的在城里的各处角落特别触目,生怕你瞧不见。
簕杜鹃的触目,动辄是声势浩大蛮横强悍的群殴路数,阳光下那种大片古怪的深色桃红一哄而上,就是打算直戳双目亮瞎你的双眼。
——《簕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