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钦
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2005年中央电视台四集电视专题片《帝国商行——广州十三行》史学顾问,现正整理梁嘉彬文集。
研究梁经国家族,原本应该找黄启臣教授。他与梁家后人梁承邺一起编著《梁经国天保行史迹》,又是梁方仲的学生。但黄教授半年在广州,半年在加拿大照顾孙子,刚好碰上他不在。后辗转找到章文钦教授,因为他也参与了该书的撰写,还曾到台湾见过梁方仲的弟弟梁嘉彬,现在还在整理梁嘉彬文集。
谈到梁家,章文钦对这个家族的两个方面赞不绝口,“一是教育世家,从很下层的私塾,小商人奋斗到大商人,发了财就开了左垣家塾,之后几代人,到现在第七代,文化教育都非常好,这是一个线索”,另一点则是这个家族的爱国情怀。
爱国精神一脉相承
这与梁家祖先一脉相承。以前讲行商,常说这些买办如何勾结外国人。但看回梁家历代人,或偶有迂腐成为保守派人士,但无论是梁纶枢在鸦片战争给朝廷的奏折讲如何维护清政府,到梁肇煌协助左宗棠抗法,再到梁庆桂参与公车上书,都是爱国主义精神的延续。
到了近代,梁氏以办教育、搞学术为主,开始远离政治,但学术的独立与爱国并不矛盾。梁广照在香港教书时,伪满洲国拉拢他,他没去,还是在教书。上世纪30年代,梁方仲被“中央研究院”派去日本考察,梁嘉彬则在日本东京大学留学,听说中日开战后,一起坐船回来,共赴国难。
研究诸岛问题,梁嘉彬早半个世纪
一谈到梁嘉彬,章文钦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他现在负责整理梁家第六代、在台湾任教30余年的教授梁嘉彬的文集,共三百多万字,他说最大的感受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对国家的热忱。
七七事变后梁嘉彬要回国时,他的老师是天皇的义讲,非常赏识梁嘉彬,不断劝他留下。老师越劝,梁嘉彬就越急,后来和哥哥背着老师偷偷坐船回来了。当时博士还没读完,但到1971年,日本东京大学还按旧制补授梁嘉彬文学博士学位。
现下最热门、章文钦笑称亿万人关注的问题——诸岛的归属问题,早在上世纪40年代,梁嘉彬就已经提出。在章文钦现在整理的文集中,第二卷主题是南海交通与澳门,“澳门也好,香港也好,梁嘉彬上世纪40年代就提出了,澳门,法理上是可以收回来的,还有南海诸岛问题。”第三卷主题是东海交通和台湾,包括琉球诸岛和钓鱼岛问题。
最开始梁嘉彬是在日本留学时发现这个问题的,当时日本准备侵略中国,梁嘉彬目睹一些日本历史学者歪曲历史事实,将不少中国领土诬说是日本的,其中包括把台湾标记成日本的琉球。
于是他从1947年开始潜心研究琉球问题,并于同年6月30日在《中央日报》“文史周刊”发表了题为《隋代琉求国确非台湾考》的论文。之后直到1972年,不断搜集历史资料和深入研究,共发表了关于琉球问题的论文31篇,并写成专著《朝鲜日本琉球台湾菲律宾先史丛考》(未出版),以丰富翔实的历史资料证明“《隋书》琉球为台湾说的虚构过程”,证实当时的琉球实为今日日本的琉球群岛,绝对不是台湾,并附带从中日两国关于琉球的文献中论证了钓鱼岛亦是中国的领土。
这些梁嘉彬早在上世纪40年代就已提出,当时他还自办报刊,在一份叫《海岛》的刊物上多次谈及这些问题。
“文革”时,梁方仲坚持“陈寅恪不能批判”
看过《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的人,对于梁方仲不会陌生,书中提到,“梁方仲最值得称道的一笔,是他从运动开始一直坚持‘陈寅恪不能批判’”。
上世纪50年代,中大历史系有四大名教授:陈寅恪、刘节、梁方仲、岑仲勉。梁方仲是梁经国以来第六代后人,以1936年发表的长篇论文《一条鞭法》闻名,开创了用现代社会科学方法分析王朝制度,研究传统中国社会经济的新路径,马上引起国际学术界重视,次年便被翻译成日文,50年代又被翻译成英文,在哈佛大学印行,1970年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出版哈佛东亚研究丛刊,又将该文列为该丛刊第一号重印出版。围绕明代一条鞭法发表的一系列论文,直到今天仍是学术界公认的该领域最高水平的研究,何炳棣称其为“明代赋役制度的世界权威”,也是中国社会经济史的奠基人。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里讲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吴晗,最相熟的朋友就是梁方仲,每每论史说文,甚敬佩梁氏的学识渊博。众所周知,曾深为胡适赞赏的吴晗,是知名的明史学者。因为这段关系,也因为“只专不红”,在1958年4月,不到50岁的梁方仲再次名扬广东学界,短短两个月里,创下多项中山大学历年政治运动的纪录,最多的时候,两个月被贴大字报超过两千张,大小座谈会二百五十多次。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曾这样解释自己说过的“学术的价值比较有永久性,政治只能解决一时问题”这句话的含义,“联共(布)党史简明教材,出版至今不下读者千千万万,但出版不到二十年,便要重新改版。《资本论》第一卷读者不及前者多,但出版九十年,虽然也有数次修订,但基本原则颠扑不破。”
虽然自身难保,但老一辈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仍然坚持学术的价值,在外界狂热批判陈寅恪的史学思想及史学方法,因为对一套《资治通鉴》滚瓜烂熟甚至被说成是“用考据代替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宣扬史料的广博和考证的精深是历史科学的最高境界”时,他和刘节公开为陈寅恪鸣冤,从运动开始一直坚持“陈寅恪不能批判”,到了“文革”期间,他甚至变成投石问路的工具,“批陈需先批到梁”。
章文钦后来联系上在台湾的梁嘉彬时,梁嘉彬的第一封信就问哥哥是不是被红卫兵害死的。这固然有些夸张,但总的来说,晚年梁方仲过得很苦闷,一辈子做学术不搞政治,却最终摊上了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