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在中国流行音乐界,谁的书法造诣最高?”认识陈小奇的人,大概都会这样回答:“即使陈小奇不是书法造诣最高的唯一一位,也必是书法造诣最高的其中一位。”
著名画家林墉是这样评价陈小奇的音乐的:“听小奇歌词,挺文雅。听小奇歌曲,很和气。无做作,无躁动。”他又是这样评价陈小奇的书法的:“看小奇书艺,亦如其人,才气之外,有文雅在,有温情在,严冬酷暑,宜对其书幅,亦略可清虑提神。”
陈小奇,正是用他文雅的书法来书写他文雅的歌词,而打通了音乐和书法这两条艺术的任督之脉的。
“牛皮斋”:文人梦开始的地方
陈小奇说,若果真要为他的书法兴趣追本溯源,那无疑是起因于“文革”期间的写大字。那时候,他十来岁,小学还没毕业,却没有书可读,于是就变着法子给自己找乐趣,寻找一种让自己能够过得更舒服一点的生活。他选择了写大字。“当时写大字报、写墙报、写革命标语,领纸、笔、墨等都可以免费。”
高中毕业后,陈小奇来到梅州平远县一家工厂当学徒,两年不到,被调入了政保股当资料员,写材料汇编。他与三位趣味相投的“文艺青年”组起了一个小团体,名字颇有点自嘲味道,叫“牛皮斋”,大家一起包揽了工厂的墙报,一起写字画画,一起搞文艺创作。“现在的广东省作协主席廖红球就是其中之一,他当时已经参加过省美展了,画画功力好,带着我画参加游行用的毛主席像、华国锋像,那可算是大画了,有两米多高。”
他们练习书法也基本没有帖,只是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些郭沫若等人的作品欣赏。要找到宣纸就更不容易了。“我们便用旧报纸刷上一层水,在它半干不干的时候写,笔墨也能晕染开去了,颇有点宣纸的效果,让大家很兴奋。后来,要参加一些书法比赛,就用明矾加水刷在厚厚的美术纸上,也能起到假宣纸的作用。”
在工厂的这段时间,陈小奇还曾被调到局里面的宣传队搞了一台节目。“其中有一个舞蹈,他们让我写舞蹈音乐。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连和声是什么都说不明白,是纯粹的写了一个按旋律的舞蹈音乐,大概写了15分钟。”
就这样,尽管不是文人的身份,陈小奇和他的“牛皮斋”友们却因地制宜地玩儿着文人的种种雅兴,直至1978年高考,陈小奇顺利地考入了中山大学中文系。
在中大,陈小奇既写“朦胧诗”,也继续书法练习。能看到的字帖多了,但他还是没有临帖的习惯。某一日,他在一位本科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考到中大来的学长那里看到了启功先生的一幅字,顿然“爱不释眼”。“写的是毛泽东的《十六字令·山》——‘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那首,启功先生当时还没有太大名气,但我觉得写得实在太好了,非常清秀,非常有贵族气。”这幅字成了陈小奇唯一临摹过的一幅作品。至今,陈小奇仍然非常喜欢启功先生的字,认为他的字真正做到了“脱俗”。
大学时候,陈小奇也参加过一次全国大学生书法比赛,当别人都在写“振兴中华”之类的时候,他写的是一首苏轼的词。这大概可以隐隐显示出他在书法上的“不走寻常路”。
音乐的低潮催生了书法的高潮
大学毕业以后,陈小奇开始了他的音乐人生路。顺风顺水掀起广东流行音乐浪潮的日子里,陈小奇偶尔也会搦管操翰和书画界的朋友尺幅唱酬,深入研究书法创作则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
1997年,因为广东流行乐坛低谷渐显,陈小奇所在的太平洋唱片公司又出现了一些问题,基业差点被毁,他自己都有点灰心丧气了,觉得前途挺渺茫,于是到了广州电视台任音乐总监。开始清闲了,心情也亟待调整,陈小奇专心玩起了书法。
但他并不想循规蹈矩地写字。“古诗词有很多范文摹本可以让你去模仿的,难以写出新意思,所以我就想写写自己的歌词。糟蹋自己的东西总可以吧。”
他的想法得到了广州市硬笔书法协会负责人刘胄人的支持,还积极为他操办起展览的事。半年时间,陈小奇都潜心在了构思歌词与书体的搭配选择上。“歌词很长,重复的字又多,要写得好没那么容易。而且,什么歌词配什么样的字体才合适,也是要不断思考揣摩的,甚至要写了撕,撕了写地不断尝试。”
陈小奇的“自讨苦吃”得到了林墉和苏华伉俪的赞许。第一次拿着他所构思出来的书法作品到林墉家,苏华老师看完后笑笑说:‘音乐有七个音符你才写了五个。’我明白了她是要我写得更大胆些,不要拘谨。”
因此,在陈小奇的歌词书法中,几乎每种字体都现身过,有的还被改造创新了,有的又像美术体。他用了篆书来写《敦煌梦》,用了隶书来写《梦江南》,还把隶篆行书融入尺幅中来写《乡情是酒爱是金》的歌名。他所写的篆书很多都采用了粗细不一的笔画,他所写的隶书则基本是上大下小、头重脚轻,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变化,他的书法作品通篇看来总是非常协调优美。“我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过谁写了几个上大下小的隶体了,这几个字给我的印象非常深,觉得打破了传统书体结构的平衡感,又不会失重,就拿来尝试了。”陈小奇坦言这不是他的首创,却与他的歌词很好地搭配起来了。
半年后,陈小奇在广东画院开起了书法展,并出版《陈小奇自书歌词选》,林墉当了展览的主持并在书的序言中说:“小奇这人,一般人看他,是个文人,文人看他,还真像个文人样,这年月,亦不多!”
文人书法:不拘一格才更美
文人特质也注定了陈小奇的不喜临帖,在他看来一临帖就容易落入前人巢窠。“本来文人书法就没有一定之规,好看就有价值,别致本身也是一种审美。我认识一位教授,他临王羲之的《兰亭序》临了二十年了。我对他说你临得再像也好不过王羲之,而且不是自己的东西,这有什么意思呢?”
他看重的是兴之所至,意到笔到,因此他可以几天甚至一两个月不写一字,一写起来则一天可以写二十幅。“天天练可能笔力、笔法会好些,但也不见得,还是要有感觉。”
所以陈小奇也不喜楷书不喜工笔画。“楷书已没有多少发展空间,工笔画画得再好也看不出个性。”
对于当代书法家们追求的变形效果,陈小奇认为这种探索非常有道理有必要:“书法就是线条的艺术,只要坚持这线条的本质,按照自己的审美寻找到自己的笔墨就可以了。审美是多种多样的,变形再厉害,只要美就该肯定。”
音乐与书法:化古而出新
“音乐与书法都可以归为线性艺术,都有流动性和节奏感,也都有宣泄作用,但流行音乐要考虑的是大众,书法却是很个体很私人化的。”书写的时候是否会听音乐?陈小奇表示,旋律已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回荡,听或者不听没多少区别。
书法理论家林书杰是这样来解读陈小奇的作品的:“书法的抽象性近似音乐。因此,小奇每每欲表达音乐诗词所要表达的意境时,就通过音乐的节奏使之不断地把这意境升华,诗词音乐形象更为生动;音乐疏朗的张扬和书法神怡的挥洒,使音乐与书法的节奏在这里得以同步。小奇神往此时。”
而在我的眼中,陈小奇的音乐与书法,都体现了一种化古出新的精神核心。他传唱大江南北的《涛声依旧》,是把张继的《枫桥夜泊》重新演绎出自己的个人风格与柔情万千;他的《白云深处》则出自杜牧的《山行》又别有一番儿女情长。他的书法同样是脱胎于传统的书体又饶有新意,譬如他把个性不突出的篆书变为胖瘦不一的字体,把体态端方的隶书变得头重脚轻。凡此等等不正是古代文人所崇尚的有出处能出新?就像林逋传唱千古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其实是典出南唐江为的“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虽仅是两字之改,却比江为的咏竹咏桂更贴切更有美感。也许可以这样说,无论是音乐还是书法,都是陈小奇的文人特质的释放。